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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气

作者佚名

论气序
(上缺)……性既不可径情告人,而登坛说法,引喻多方,又不能畅其所欲言。遂受儒家之攻,若寇仇然。然诸家攻之者,只言其端异,而朱晦翁始以四十二章,其言却亦平实。概之,此言一出,乃知读内典者何尝于文字之间一细心研究也。
大圆之内为方,五万里中凡重译之可至者,其人出世而苦行精进,与入世而勘乱治民、佐使君臣,才德皆相仿佛。至于语言文字之妙,必推中华居上座焉,是岂人之所为哉!夫语言即有神,然从来尊信,不于目睫之下,盖夷视其人,则并其文字而忽之,此人情之固然也。虽然乾坤易简之理,其兆端已无馀蕴矣。崇祯丁丑季夏月,奉新宋应星书于分宜学署。

形气一
天地间非形即气,非气即形,杂于形与气之间者,水火是也。由气而化形,形复返于气,百姓日习而不知也。气聚而不复化形者,日月是也。形成而不复化气者,土石是也。气从数万里而坠,经历埃盖奇候,融结而为形者,星陨为石是也。气从数百仞而坠,化为形而不能固者,雨雹是也。初由气化形人见之,卒由形化气人不见者,草木与生人、禽兽、虫鱼之类是也。
气从地下催腾一粒,种性小者为蓬,大者为蔽牛干霄之木,此一粒原本几何,其余则皆气所化也。当其蓊然于深山,蔚然于田野,人得而见之。即至斧斤伐之,制为宫室嚣用,与充饮食炊爨,人得而见之。及其得火而燃,积为灰烬,衡以向者之轻重,七十无一焉;量以多寡,五十无一焉。即枯枝、椔茎、落叶、凋芒殒坠渍腐而为涂泥者,失其生茂之形,不啻什之九,人犹见以为草木之形。至灰烬与涂泥而止矣,不复化矣。而不知灰烬枯败之归土与随流而入壑也,会母气于黄泉,朝元精于沍穴,经年之后,潜化为气,而未尝为土与泥,此人所不见也。若灰烬涂泥究竟积为土,生人岂复有卑处之域,沧海不尽为桑田乎?
人身食草木之实与禽兽之肉,不居然形耶?强饭之人,有日啖豚肩与斗粟,而腑脏燥结,甚至三日而通,量其所入,而度所出,百无一焉。形之化气,只在昼夜之间,虽由人身火候,足以攒族五行,而原其始初,则缘所食之物皆气所化,故复返于气耳。或曰:皆气所化,胡为不俱化而犹存一分滓秽耶?此非形耶?曰:粪田而后,滓秽安在?其旨与灰烬之潜化又何以异乎?人身从空来,亦从空化。佛经以皮毛骨肉归土,精血涕汗归水,其亦见肤之义。开数百年古墓而视之,石椁而外有剩土馀骸否?覆载之间,草木之朽烬,与血肉毛骨之委遗,积月而得寸,积岁而得尺,积世而得寻,积运会而不知纪极,非其还返于虚无也,颛顼之丘陵,入土千仞矣。是故草木之由萌而修畅,人与禽兽虫鱼之自稚而壮强,其长也,无呼吸之候不长。此即离朱之善察,巧历之穷推,不能名状其分数,而况于凡民乎!故其消化而还虚,亦若是而已矣。

形气二
形而不坚,气而不隐者,水火之体也。坎水为男,布置道途,耕耘畎亩,贵临贱役,在人耳目之前;离火为女,正位宫中,隐藏奥室,见人而回避,此水火之情也。二者介乎形气之间,以为气矣而有形,以为形矣而实气。其与气相于化也,刹那子母,瞬息有无。是故形气相化,迟而微,而水火与气化,捷而著。气火相化,观其窍于流烁电光,而不于传薪之候。水气相化,观其妙于密云不雨,而不于沸釜之间。气火化疏,而水气化数,此又大阴大阳旋天迟速之义也。
人身五官百骸,天地全形具焉。鱼无息而不食水,人无息而不食气。夫固有日饮数石,而小遗不过一升者,水入脏而化气也;有勺饮未进,而晚溲频溢者,气入脏而化水也。有患痢之人,两旬绝食而日粪盈溷者,终日食清淑之气,集于谷室,温者不能化火,凉者不能化水,则窒滞如沤浆。见暵逢火,先化水而旋化气,气水相化,而实非形也。此仓公之所不能辨,而盲医误以为肾肠之夙物也。夫近取诸身,而形气水火之道,思过半矣。

形气三
有形之物,有化速与化迟者,何也?曰:化,视其生也。化之速者,其生必速;生之迟者,其化亦迟也。
匏瓜之为物也,自清明之初至于秋分之末,其藤虆、其叶蓬、其实枵然大;及其殒落而化也,亦以百八十日而返于无。杉桧之质,有经百年者,其化之至于净尽,亦须百年;经五百年者,化之至于净尽,亦五百年也。墓门之内,使彭殇合葬,圹中殇骨必先化,而彭骨必久延。犹之雏鸡与母同入汤镬中,雏已熟烂,而母鸡皮肉方坚韧也。至于同一地穴,而陈人之身,有三年而朽者,有数十年而朽者,此由地脉蒸气盛衰不同之故。
譬之釜内烹鸡,有炽薪者,数刻而熟;薪力微缓者,时久亦数倍也。然则蒸气盛者,即百岁之人,葬入其中,三年尽矣,何以符所生久载乎?曰:蒸气盛而速朽者,非虚无之化,乃熔化之化。骨肉土泥混杂,必待百年而后虚无净尽也。至人力不欲速朽者,灌以水银,敛以珠玉,土中蒸气原避此数物而不相侵逼,不然,盖藏之下,水火蒸气无尺寸不充到也。曰:殇子之柩,百年不葬,有化日乎?曰:不入土泥之中,合会混元蒸气,何由得化?焦尾之琴,其质非草木乎,即至今存可也。
曰:杉桧之木百年矣。为人梁栋,又百年,其逢火与入土也,毋乃速化乎?曰:为梁栋之时,未尝生,何论化?准化必以生,此栋与梁逢火入土,即百年少一日不能至于尽也。

形气四
或问有形必化气,黄泉蒸化者,不借火燃,燃火成灰者,必待入泉而后化否?曰:其质有灰者,非地气蒸混,必无由化。草木有灰也,人兽骨肉借草木而生,即虎狼生而不食草木者,所食禽兽又皆食草木而生长者,其精液相传,故骨肉与草木同其气类也。即水中鱼虾所食滓沫,究竟源流,亦草木所为也。
若夫见火还虚,而了无灰质存者,则硃砂、雄雌石、硫黄、煤炭、魁、朴硝之类。此数物者,精意欲成金而形骸尚类石,天地真火融结而成,而人间凡火迎合而化,不待顷刻而立见虚无本色也。彼水银流自嫩砂,明珠胎于老蚌,此其无质与灰又不待言也。是故火生于木,其化物之功,有一星而敌地气之万钧,一刻而敌百年者。造化之妙,不可思议也。

形气五
或曰:草木生化之理,既闻命矣,飞潜、动植而外,土石五金,居然形也,其终不化乎?亦有化有不化乎?
曰:土以载物,使其与物同化,则乾坤或几乎息矣。劫尽之时,再作理会可也。沙与石,由土而生,有生亦有化,化仍归土,以俟劫尽。深山之中,无石而有石,小石而大石,土为母,石为子,子身分量由亏母而生。当其供人居室、城池、道路之用,石工斫削,万斛委馀,尽弃于地,经百年而复返于土。故古今家国废基,掘井及泉,见土而已,不见石余也。其经火而裂爆者,化土又更速焉。若陶家合土以供日用,万室之国,日取万钧而埏埴之,积千年万年,而器末见盈,土未见歉者,其故胡不思也?盖陶器以水火调剂而成,以见火失水而败,败仍归土。人世祝融之为灾也,小者亳社,大者咸阳。经年陶穴所为,顷刻还其故质。即罂缶效煎煮之用,当其内者水枯,外者火盛,则此器去刚而还本色,机已动于介然之顷矣。是故由土而生者,化仍归土,以积推而得之也。
至五金生化,又请缕析而辨之,其生希者,其化疏;其生广者,其化数。土为母,金为子,子身分量,由亏母而生。大地铁冶之生,十倍于铅锡,铅锡之生,两倍于铜;铜冶所生,百倍于银;银矿所生,十倍于黄金。凡铁之化土也,初入生熟炉时,铁华铁落已丧三分之一。自是锤锻有损焉,冶铸有损焉,磨砺有损焉,攻木与石有损焉,闲住不用而衣锈更损焉,所损者皆化为土,以俟劫尽。故终岁铁冶所出亿万,而人间之铁,未尝增也。锕锡经火而损,其义亦犹是已。若夫白银黄金,则火力不能销损者,只可以生与耗求而化土还虚,以俟劫尽。凡银为世用,从剪斧口中捐者,积累丝忽,合成丘山。贱役淘厘锱者,只救三分之一。金之损也,以粘物之箔,而刮削化灰而取者,亦救三分之一,其二则俟淘沙开矿者之补足。此其大端也。夫不详土石五金,而生化之理未备也。

气声一
声音之道微矣哉!物声万变,而人声皆能效之。厉莫厉于燃炮,微莫微于调琴,乐莫乐于对语之莺,悲莫悲于迎刃之豕,而宫商转换,必曲肖焉。非得气之全,胡以然也?凡声,喜声从口,怒声从鼻。鸟声多喜,兽声多怒。以神物言之,龙声有喜而无怒,雷声有怒而无喜。当其大喜大怒之至也,齿舌诸官皆静息而听命焉。
人物受气而生,气而后有声,声复返于气。是故形之化气也,以积渐而归,而声之化气也,在刹那之顷。人物之声,即出由脏腑,调由唇舌,然必取虚空之气参和而能成。若窒塞口鼻,外者不入而相和,内者即升于龈腭之间,默喑而已矣。人身气海、命门,禀受父精母血,声气大小短长,定于胎元,非由功力。禽兽同之。其啸振山谷,则修士别有义理,非众人之所知也。

气声二
盈天地皆气也。两气相轧而成声者,风是也。人气轧气而成声者,笙簧是也。气本浑沦之物,分寸之间,亦具生声之理,然而不能自为生。是故听其静满,群籁息焉。及夫冲之有声焉,飞矢是也;界之有声焉,跃鞭是也;振之有声焉,弹弦是也;辟之有声焉,裂缯是也;合之有声焉,鼓掌是也;持物击物,气随所持之物而逼及于所击之物有声焉,挥椎是也。当其射,声不在矢;当其跃,声不在鞭;当其弹,声不在弦;当其裂,声不在帛;当其合,声不在掌;当其挥,声不在椎。微芒之间一动,气之征也。凡以形破气而为声也,急则成,缓则否;劲则成,懦则否。
盖浑沦之气,其偶逢逼轧,而旋复静满之位,曾不移刻。故急冲急破,归措无方,而其声方起。若矢以轻掷,鞭以慢划,弦以松系,帛以寸裁,掌以雍容而合,椎以安顿而亲,则所破所冲之隙,一霅优扬还满,究竟寂然而已。

气声三
或问:高山瀑布,悬崖百仞,而激溅深涧之中,闻者惊魂丧魄,而敝瓮欹侧,覆水沟渠,不见有声。其水同,其注同,而声施异者,何也?曰:此所谓气势也。气得势而声生焉。不得其势,气则绥甚。岂惟飞泉而已,彼同一攻木也,斤锯之声,或杂军市之喧,或合桑林之舞,至于持椎攻木,灭颖数寸,而移晷寂然,岂非势有不立哉?剖金银而效用,椎斧之下,何其砉然,而竭办剪镊之间,则功已奏,而微响未闻也,其义亦犹是也。方匠氏之游刃与持断也,势至而气至焉,气至而天地之气应之。通乎斯理,而声音之道思过半矣。

气声四
或问:撞钟伐鼓,而其声独为众乐雄,此声由金与革而生耶?抑由气也?曰:聆音钟鼓,而声音之道更难思议也。气本浑沦之物,莫或间之。当其悬钟与漫鼓也,其中所涵之气,与其外所冒之气,相忆相思,有隔膜之恨焉。适逢撞伐,而急应之,呼大而应之以大,呼小而应之以小,呼疾而应之以疾也。使其声不由气生也,张革地面,实土钟中,何声之有?制乐,圣人犹恐其气之不能达也,为之分寸焉,使金革之质,厚以数倍,即竭力撞伐而内外虚神不相应和,即有声也,不足听闻矣。
曰:悬磬而击之,其中未有涵,而其声清越,则又何也?曰:此浑沦之气,为悬磬而界隔两方,故从南击而磬北之气应之,从东击而磐西之气应之,犹之钟鼓之义也。使声由石生,而不由气应也,植磬依墙而击之,其声何似耶?

气声五
气透金革,而乐声成焉。凡气之于物也,万有皆从中而透外乎?抑有不透之时乎?
曰:气有透,有不透也。凡气者,水火元神之所韫结,而特不可以形求也。张革为鼓,其木质原有窍焉。此不具论。即范金而成器也,洪炉之中,金已成水,而复返其真,水火合精,乃就金形。锺镈之为物也,五行之气,融会而成,透气谐声,不为八音之元韵哉?气之不透者,以水火之气会结于肤膜之间,一透而不复再透也。稻黍之粘者,制为环饼,注水燃火而蒸,水火之气,业已及其外郭,而未达中扃,忽然绝薪止火,外熟内生,重入釜甑,扬薪注水而蒸之,即薪尽于樵,水穷于汲,其中无复熟之候。以水火一往之气,坚固其外,而后者无由入也(鸡子亦然,一滚不熟,而提起再煮,即旬月,其黄不结)。和水埏泥而为缶坯,取火意于晴日而干燥之,水火会合,把持坯身,击其外而内不应,未有声也。速入陶穴亲火,向者结碍之情,销化而去,火精托体,土质易形,一击而清声了韵,和合众乐而无愧焉。是故天生五气,以有五行,五行皆有音声。而水火之音,则寄托金土之内,此可以推五音口口已。

气声六
圣人制乐器,其形多圆而无方。其义何居?
曰:此即聚气涵气之说也。中虚之气之应外也,欲其齐至而均集;一有方隅,则此趋彼息,此急彼缓,纷游错乱于中,而其声不足闻矣。锤钲张鼓,金革非有二质也。击之枹之,其中央镗然而为宫商,其四沿硁然而为角羽。盖中则周圆虚应,而偏则三方之气不至。不惟不至也,其下近郭一方,已无气可应,故分响若是其昭昭也。且不惟钲鼓而已,截竹为箫管,使隅其中而方其孔,何和乐之有哉?又不惟箫管而已,门户枢轴,以木轧木,木藏火性,火合气元,惟其枢圆转而不方隅也,开阖之际,逼轧丝微之气而出焉,声若凤鸣,合于韶舞矣。故凡器不圆者,其声多厉而不和,而人气所轧者为尤甚。北狄西戎吹角与海螺而成声,声则甚矣,然非乐也。

气声七
向者冲气、界气而成声,其说既著明矣。矢及百步声亦止此而已乎?曰:矢及百步,声之过也必倍焉,特所冲地面无几,故其声不扬。衡炮而爇冲之,火力止于一里,而山谷传声十里焉。总之动气之故也。物之冲气也,如其激水然。气与水,同一易动之物。以石投水,水面迎石之位,一拳而止,而其文浪以次而开,至纵横寻丈而犹未歇。其荡气也亦犹是焉,特微渺而不得闻耳。
曰:炮声从何出也?曰:阴阳二气,结成硝石、硫黄,此二者原有质而无质,所谓神物也,见火会合,急欲还虚而去。当其出也,努机发矢不足喻其劲,与疾虚空静气冲逼而开,至无容身地,故其响至此极也。凡逼气而成声也,差等有亿万焉。大至于西洋红夷诸炮,细至于指揪茅戟,静则气静而皆无声,动则气动而皆有声也。摇箑之声,非其细之至者?当其闻性不乱,耳根哄然,此可推于指揪之理矣。

气声八
或问:声响之异,可以指数否?
曰:形声一也,形万变而不穷,声亦犹之。集万人面于此,而使画工图之,其形万;集万杯槃于此,而使乐工击之,其声亦万也。人身闻性识神,其气系于胆,经游于耳窍。声之美恶,良知生而辨之,故圣人制乐以养之。
天地间声有疏者、厉者,则必有婉者、和者;有庞者、哗者、俗者,则必有清者、理者、雅者;有惊惧怖畏者,则必有悦乐亲昵者;有叱喝而不堪者,则必有噢咻而乐受者。吼鸣虎啸,而怖畏生焉;睍睆嘤鸣,而悦乐动也。皆一身闻性具,而天地之声因之,天地声响具,而官骸之神亦感之也。
惊声或至于杀人者,何也?曰:气从耳根一线宛曲出而司听焉,此气出入业其口鼻分官,窒则聋,棼则病,散绝则死。惊声之甚者,必如炸炮飞火,其时虚空静气受冲而开,逢窍则入,逼及耳根之气骤入于内,覆胆隳肝,故绝命不少待也。若夫琴瑟箫管,优焉游焉,调焉诱焉,闻性悦乐而血气之和平由之。乐以治心,岂细故哉!

气声九
万籁于何而起,于何而归乎?
曰:受声者,虚空是也;出声者,噫气之风,人与禽兽昆虫之窍是也。藏声于内,以待人巧轧之、击之而后成者,众器是也。禀乎地籁而鸣,一移其身而声即无者,蚯蚓之鸣春,促织、寒螀之鸣秋是也。肖形天地,而成腹肠与气海、喉舌,坐亦可鸣,飞走亦可鸣,寐而魂游则无声者,人与禽兽是也。形神俱妙,与道合真,有无聚散,或气或形,天泽相交,密云不雨,飞身其上,怒声一振而云者为雨,云消雨散而神光寂然者,雷是也。气声之道,过此以往,未必无知焉,而言尽于斯矣。

水非胜火说一
五行之内,生克之论生,水非胜火,见形察肤者然之。
夫由虚而有气,气传而为形,形分水火,供民日用。水与火,不能相见也,借乎人力然后见。当其不见也,二者相忆,实如妃之思夫,母之望子;一见而真乐融焉,至爱抱焉、饮焉、敷焉,顷刻之间,复还于气,气还于虚,以俟再传而已矣。是故杯水与束薪之火,轻重相若,车薪之火,与巨瓮之水,铢两相同。倾水以灭火,束薪之火亡,则杯水已为乌有,车薪之火息,则巨瓮岂复有余波哉?水上而火下,金土间之,鼎釜是也,釜上之水枯渴十升,则釜下之火减费一豆。火上而水下,熨斗是也,斗上之火费折一两,则其下衣襦之水干燥十钱。水左而火右,罂缶是也,罂内之水消十分,则炉中之火减一寸,炉中之火不尽丧,则罂内之水不全消。此三者,两神相会,两形不相亲,然而均平分寸,合还虚无,与倾水以灭火者同,则形神一致也。水藏泥壁之上,火爇于中庭,相去寻尺,非若鼎釜之有金为媒,又非若倾水灭火之骤以形交也,两形相望于微茫之间,火方谢薪而来,水即辞泥而往。壁泥之水差重,则存其余湿而滋,庭中之火较多,则后于燥壁乃烬,此其铢两神合,非圣人不能定也。从釜之上,熨斗之下,罂缶之口,见郁攸焉,此相合还虚之兆也,少待则离朱不能见矣。从釜罂之介,侧耳而听之,如泣如慕,如歌如诉,此相合还虚之先声也。浆无继注,而炊者撤薪,则师旷不能闻矣。是故由大虚而二气名,由二气而水火形。水火参而民用繁,水火合而大虚现。水与火非胜也,德友而已矣。

水火二
尘埃空旷之间,二气之所充也。火燃于外,空中自有水意会焉。火空,而木亦尽。若定土闭火于内,火无从出,空会合水意,则火质仍归母骨,而其形为炭,此火之变体也。
水沾物于尘中,或平流于沼面,空中自有火意会焉。物之沾者,引之燥,池沼之或平或流者,使之不凝。若地面沉阴飕刮,鬲火气于寻丈之上,则水态不能自活,而其形为冰,此水之穷灾也。爇炭炉中,四达之水气就焉,而炭烬矣。射日燃火于河滨,而冰形乃释矣。

水火三
或问:水火二气均平布空,宜亦均平附物也,乃金中似饶水意,而木内独具火精,此非彰明较著者乎?其布空也,得毋似其托物乎?
曰:惟其附物之均平,而吾乃悟通于布气也。太清之上,二气均而后万物生;重泉之下,二气均而后百汇出。凡世间有形之物,土与金木而已。今夫以土倚土不得水,而以金倚土则水生,是金中有水也。以石磨石不得火,而以金击石则火出,是金中有火也。
至于木生于地下,长于空中,当其斧斤未伐,霜雪未残之时,所谓木之本来面目也。二气附丽其中,铢两分毫,无偏重也。取青叶而绞之,水重如许,取枯叶而燃之,火重亦如许也。及其斩根诛梗之后,悬于火上而不得燃者,其身火情水性正相衔抱而未离,不暇从朋于外至也。炽于日之中,火之侧,风之冲,渐引水神还虚而去,而木方克燃。或火力未甚多,日光尚少射,风声不频号,水性去九而尚存其一,犹且郁结而为烟。焚木之有烟也,水火争出之气也。若风日功深,水气还虚至于净尽,则斯木独藏火质,而烈光之内,微烟悉化矣。夫二气五行之说,至此而义类见矣。

水火四
或曰:火待水而还虚,其义已著明矣。然火之灼也,其功出于风,而水无与焉,则何也?
曰:功非由风,由风所轧之气也。虚空中气、水、火,元神均平参和,其气受逼轧而向往一方也,火疾而水徐,水凝而火散,疾者、散者先往,凝者、徐者后从。当大块之自噫与夫人力鼓鞲,摇箑与吹管也,涓滴水神,送入薪炭,际会勾引,火神奋飞而出,一鼓、一扇、一吹,勿懈勿断,而熯天之势成矣。夫气中之有水也,观吹嘘于髹木腻石之面,如露如珠,何其显现耶!

水尘一
鱼生于水,人生于尘。人俯视知为水,鱼不知也;鱼仰视知为尘,人不知也。立于百仞之上、清虚之间而观之,尘水一也。
大凡尘埃之中,皆气所冲也。人一息不食气则不生,鱼一息不食水则死。人入水,鱼抗尘,死不移时,违其所生之故也。其水族入陆、陆族入水而不死者,有龟鳖与乌鬼之类,则别具一种性也。
人当不语之时,食气从鼻入,而亦从鼻出;鱼当倦游之候,食水从腮入,而亦从腮出。及其食物也,口即为政,而鼻腮呼吸未尝间断也。鱼育于水,必借透尘中之气而后生。水一息不通尘,谓之水死,而鱼随之。试函水一匮,四隙弥之,经数刻之久,而起视其鱼,鱼死矣。人育于气,必旁通运旋之气而后不死。气一息不四通,谓之气死,而大命尽焉。试兀坐十笏阁中,周匝封糊,历三饭之久,而视其人,人死矣。是故三日绝粗粝之粮,淹然延命;十刻违正浩之养,溘尔捐躯。然则生人生长于气,犹鱼之于水也。通乎此,而子房辟谷之思,未甚怪诞矣。

水尘二
或问:水质空明,鱼龙居重渊之下,瞩见列星如数。上有尘埃,宜其障观,而不障者,何也?
曰:尘亦空明之物也。凡元气自有之尘,与吹扬灰尘之尘,本相悬异。自有之尘,把之无质,即之有象,遍满阎浮界中。第以日射明窗,而使人得一见之,此天机之所显示也。其为物也,虚空静息,凝然不动,遍体透明,映彻千里。风至扇动,或如流水之西东,播扬灰土而杂其中。始举目而不见丘山也,犹之山水静涵之候,其清可掬。洪流激湍,冲突污泥而混之,鱼虾对面亦无所见也。世人从明窗见尘,而误以为即灰土所为,日用而不知,岂惟此哉?

水尘三
黄河水浊,说者曰:其源长而流急,刷土扬泥之所为也。夫使其源长则浊,则未至朵甘思而已浊矣。使流急而浊,则蜀川三峡岂复有清水哉?此亦气之所为,而泥土因之。水生于气,气从其朔。凡华夷之水,本广而末狭者,惟黄河与滇池耳。河源初出,涌从地中,历乱七八十泓而后成巨泽,其气混洪激烈,不与他川同,至入海而此气方散。凡其所经泥沙举不得静焉。霄中有银汉,亦一条颢气所为,正与黄河上下清浊为仪匹者。银汉有去而不见之时,黄河亦有清而见底之日,其义同也。
凡水与尘,清中复有异境。杭郡龙井玉泉,与临安道上诸池,鱼在数寻之下,视其鳍鳞若鉴。大理郡赵州数区,夜月之下,可书蝇头细字,其义亦同也。水与尘,本无色,武都仇池或现紫,剑羌温泉或现碧,东洋或现黑,尘中或现岚光,或现霾青,而究竟皆归于无色,其义亦同也。曰:同一视性也,鱼见水面,而人不见水底,何也?曰:明从三光而生,而人物视性因之,彻上而不彻下,其固然也。

水风归藏
二气下聚而为水,上聚而为风。下有归水之墟,小容如觞,中容如盂,大容如瓮,浅者可以度测,深者可以意推,百仞而止。上有归风之郛,或为峭峰,或为圆盖,亦百仞而止。此明者不能察见,巧者不可度量,惟神会于形气之间而已。
水有不微波之时,风亦有不动草之候。水在下有漩穴,风在上有焚轮。人拂薰风之中,鱼游逝水之面,其乐同也。狂风发屋伐树,而人踵不坚,洪水怀山襄陵,而鱼行欲乱,其惊惧亦同也。水在百川,与海当其量平,不能久静于下。其气湿,湿上升,迎合重云浓雾,化而为水,归于其墟斯已矣。风在清虚之郛,当其藏满,不能终凝于上。其气隐,隐下降,聚会游氛微蔼,化而为风,或北或南,驱驰旋转而后仍归于其郛,归郛而风息矣。
或曰:上有风郛,保无蔽三光否?曰:二者皆空明之体也。鱼龙在重渊之下,其上盖水百仞,瞩见列星如数。凡人之仰观也。亦若是而已矣。

寒热
水火神气,均停参和,长育人物于尘埃之中。是气氤氲布濩百仞而止,其上则清虚之境矣。时令寒热,实由地气。而前此臆说,以日轮远近,为燕、越二景之分,此其知识宥于为方万里之中,而不知大漠以北仍有炎方,占城以南尚多冰室也。
或曰:寒热无与于日轮,胡为日之方中,夏则酷暑,临冬则严寒?解此,非方中与我亲而出没与人疏,故一日之中而首尾殊异耶?呜呼!日,阳精也,君德也。尘埃百仞而下,参和二气,冬至则水气居七而火居三,夏至则水气居三而火居七,二分而均平。日丽中天,则水气为妃之从夫,脱离火气,直腾而上,以相瞻望。斯时也,郁烘凡火,暂辞滋润,低压而下燃。盖大君当阳,其臣俯伏之象也。是故夏则炽肌肤,冬则温毛发。时当巳午,人身在亢阳之中;而黄昏日没,则水气霏微而下复还初配。是则寒热与日相关,不在照轮之远近已昭昭矣。
且夫盛夏日中之候,蕴隆独蒸于地面,而百仞之上,有凄清彻骨之寒,此人所不见也。六月之望,身在衡岳之巅,去日差近于梦泽,而挟纩不能御襟颤。高此逾倍,形骸有不立销者哉?松潘华夷之界,名为雪山。盛夏积雪而不消者,岂惟峨眉而已?午日有灵,何不铄之?即谓赤县之内,大势北寒而南暑,然云南、交趾何尝不南耶?四季若二分然,葛裳且无所用之。总之,地气参差,至哉坤元,不知其以然尔!
或又曰:南岳盛夏而寒,庶几渐迩清虚之义,华阴相埒也,其气候不相同,则何也?夫二气之布濩而上也,或高或圩或平衍,非若大圆之一概也。其此方高腾数十仞,则清虚让界而上,或彼方卑衍数十仞,则清虚蹈沉而下。天上有人焉,俯以察之,一如山河大地之形之不齐也。夫惟超乎形者,乃能乘虚而见气。噫,亦微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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